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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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唤尔名家书(短清完)

单独成篇可随意食用。

西北番外part3,阿毛中心。

一个和阿英不太一样的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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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唤尔名家书

 

 

 

文/淮君

 

 

 

自来到落雁峰上,穆玄英每日都会看天上的飞鸟。

拂云碧空,若逢晴时多有千鸟往来。雾霭晨曦中匝密墨云,长天落霞下孤鸿只影。春秋寒暑,卯午未申,一眼一眼数若星辰,铺缀天幕银海。

他一日一日看过。

 

那时他不过十岁多点,腿伤还没好透,晃悠悠跟着摇光去取信笺。见一笼信鸽咕咕啄食,忽落一只到信使指节,素衫的青年取下笺筒,向焦急顾盼的弟子递去:“你的家书。”

小穆玄英仰起头:“家书是何物?”

摇光笑答:“便是家中人往来寄情的信物。”

他又巴巴去问信使:“今日可有我的家书?”

管信的弟子扫眼便答:“不曾看到。”

他哦了一声,面上已见些许失望的神色。

旁边饲喂信鸽的老人知他无父无母,料想这般小的年纪,见他人都有家书,自然会生出几分思念生身父母的哀恸。于是老人摸了摸他的头,如此答道:“兴许明日便有了。”

他得知,喜笑颜开欢泼跳去,认认真真做完一日的功课,早早扫榻合衾。

 

第二日,他自己独自整装梳洗,天蒙蒙亮便出了门,家书却并没有来。他气鼓鼓绕着鸽笼跟着满笼鸽子咕咕咕地叫,倏见一蓝衣少女拿着个笺筒,交给管信的弟子:“请帮我寄往南河村。”

他似懂非懂,依样画葫芦,回去连写带涂,还添了只缺胳膊少腿的大乌龟,翌日兴冲冲去见信使道:“我也要寄信。”

众人瞧他烂漫天真,逗趣问道:“你可知自己要送去何处?”

他尚年幼惘惘不知,自然敞亮亮地答:“恶人谷。”

如是众皆沉默,再无人肯应话。

 

信自然没人敢帮他寄出,只道寻常信鸽难渡关山,他便只能寄希望于看见一只身披寒霜风沙的鹰隼,越过千江朔漠,将家书传到自己手中。

他一次又一次来问:信否?信否?

老人一次又一次道:明日,明日。

他问过千余个日夜,候来玉树发新枝,春蕤换了红枫。

 

 

上元之后又上巳,拜月团圆又一年。

一年有那么多个佳节,此后接管书信的年轻弟子逢他便要小声抱怨:落雁城上袍泽逾千,每逢年节,千封家书皆传于此,纵有三头六臂也理不出个井然。今日是陈三的媳妇生了龙凤双胎,昨天是李五的闺女许了贤婿。这一封更是过分,半夜信鸽将自己从榻上啄起,迷迷糊糊伸手接了,竟只是一张薄笺,说赵老六的娘养的芦花鸡终于下了蛋。

穆玄英听着对方的抱怨,安静地微笑。

家长里短,人情炊烟。皆在这几方小小的信笺中,浓聚不散。

 

他又问:“今日可有我的家书?”

那弟子摇头:“不曾看到。”

 

而后的年岁,狼烟催起,战事频急。

原先的信鸽已然老去,新的一拨从笼中放出,却一半死于烽火,一半死于时疫。

寄信的人也少了足足七成,一半流离失散,一半再无代笔。剩下的就是熬过离乱千里迢迢寄来,乡音尚在,笺纸蒙尘,却是无人再去认取。

他身在杨柳依依的柔婉南乡,从小读着“兵如植木,弩如羊角”长大。山水情有箨兮之叹,然挟剑负弓援枹鸣鼓,才是他辗转夙夜听学。每思及此澎湃激荡,想着终有一日,自己也将挽弓御马,兵戈铮鏦间换昔年盛世平安。

侠之大者,胸中当慨,仰尊日月天地,俯悯苦海生灵。而今庙堂之下,苍生如舸,江湖之远,仁义于先,同是以挽澜迎难视为己责。

生既自浩劫红尘中,死必赴火从容,义无反顾。

 

这样的人,心中从不该有过多牵念。

他们一生苛吝自己,同样不曾慷慨至亲至念。

 

他看过灵堂上太多凄凄死别,想着自己的人生,或许也不过只是一片秋叶。

家书诚抵万金,而人命草芥,却还不如几抔观音土值钱。

 

他负剑随开阳下山,取道西北赶至马嵬。

开阳奉命玉台赴阙,他便在扶风落脚,与羽林搁山扎营。

他看着营中的将士们终日无所事事,形容憔悴,却总要上望一方天地,痴默无声。直到终有一日营中忽传哄闹,他遥遥望去,见一士兵手捧一方染血家书,泣不成声。众人看着那人,目中羡慕,何止坐拥万千金银可相提并论。

人人皆想要一封家书。在这万千红尘中,愿望何其缥缈卑微,看似触手可及,却远比登天还难实现。

 

不日后,龙撵出寺,他便也跟着回到落雁峰上,不及落脚,自此迁居武王城。

恩师道:城主之责,披甲执锐,定军护旗,夙兴夜寐,操军伺敌。城高居北而南朝江,与望北隔道相望,天堑至此急湍暗流,如时局动荡,必当严防。

他牢记于心,朝勤夕兢,一刻也不敢懈怠。

适逢南乡仲夏早晚多雾,陶塘岭绸缪业久,趁此大雾弥天整军渡江奇袭。他于城墙之上坐镇督战,藏了一队人马自侧翼徐行。待方超掎角援击,复亲自鸣鼓上阵,借江雾引军匿身阵中,与方老将军二人闻声寻斩左右鹤翼令使,又将独行团大当家赵新宇一枪挑落马下。正道堂率军急行渡河,终将穷寇追至弃谷。赵新宇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从此无人再记当年小字稚子,晨星启明,耀日将起。

 

他终于再一次上了落雁峰。

他回到当初住过的小屋,忽在院落门前见到大片枯枝,和最上一枝新发的杜鹃。他俯身拾起,熟悉的红影余光一闪而过,复拍拍翅膀,清啼远飞。

那是在童音笑闹的梦中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骤然想到什么似地奔找城中信使,一番颠辞倒语的问询,终换得对方恍然。

那弟子拍拍脑袋,费力思索:早在很多年前,一直有些好似错寄的无署书信。信上的内容也很是莫名,今日吃了,明日睡了,后日乏了,大后日又如何如何了……近三年来,却再也未曾见过。许是送信的鸟儿老了,又或是那个人终于摸对了地方,已将家书寄往了别处。

他静静地听着,就像是许多年前,安静地听着对面对那些家长里短的琐碎抱怨。到后来听完,只问了一句:“那‘昨日’呢?”

对面一愣:“什么‘昨日’?”

却就在此时,一个不过十岁的幼童蹦跳着过来,晏晏问道:“我的家书呢?”

他一怔,见信使从袖中戏法般变出一封:“不就在这里?”

 

他恍恍然,好似看到年少的自己跛腿蹦跳而来,晏晏高声:信否?信否?

这次回答他的再不是鹤发慈目的老者,而是个容色不耐的高挑少年。

少年皱着眉,一手抱臂,一手夹着笺筒,恹恹道:“不就在这里?”

年幼的他欣喜若狂。

 

再返城居前,他向玉衡讨了只雏隼来养,日日精心饲喂训教。

他开始尝试着描摹自己的家书,却发现落笔寥寥,终不过只字几行。

 

“昨梦雀衔枝南渡。”

 

细作咂,竟满目是难度。

他一字一句写下,又一笔一行划去。最后,便也如当年那个依样画葫芦的孩童,写下“今安”二字。

今日,明日,后日,日日顺好。

今岁,明岁,后岁,岁岁安康。

琐碎的时光被拆解成零星碎片,和着人间烟火书写进窄窄句行。唯有上书不盈及的昨日,藏在时光中,字里行间,皆是不可启齿的思望。

 

过去,他在等一只飞鸟的影子。

后来,他仍在等一只。

 

他如千千万万的乱世离人,等着它翻山渡海,隔生越世,春衔发枝来,结束四海流浪的日子。

家书是它的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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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最后两天假期尾巴,祝大家快落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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