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关于

【谢李】寻香

给我那被我无数次深深伤害过的姐 @月公子 一个大号金粟虾蓉饼

所有设定均参考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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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香》

 

01

 

昨宵寒琼无声,今晨无意启松窗,倏尔落了满怀新雪。

只可惜此处云顶不见香迹梅影,否则折上一枝缀于室间,也当沐了故话诗意,别了往日铜炉轻烟。

梳洗整冠尽履从旧,自三清殿一路到老君宫前,朝霞已挽,天地却仍一派沉寂。正是将辞旧暮迎新岁,最是繁碌,也最是忙中偷得心散漫。

复行几步,终于在遍地皑皑中觅得些许凌乱足痕,深深浅浅。稚子嬉雪,抬眼便能看见。

对方见了他,匆匆敛色,抓着雪球的手向身后一藏,抬腿便往阶下跑。

未料足下一滑,啪唧砸进了雪堆中。

“……”

他是笑是叹,赶忙上前。

 

“师叔……”

感受到臂上温热,好似个萝卜般被从地中拔起,小童瘪了嘴,噙着满口白雪冲着来人委委屈屈。

 

02

 

打洛风知事起,师叔李忘生就是无所不能的。

 

便如此刻,那双手放下长剑,挽了衣袖浸泡在冬日冰冰凉的水中,洗净葱菜,掐尾去尖,砧板上斜刀一切,翠绿绿碎花般绽于指前。

师叔食宿向来清简,却是和师父不同。想着岁暮山中凛寒,也就只在此刻,能得一盅热酒,些许荤油。

酒必不是给自己的,只能抱着无限好奇远远一观。他看着师叔将温好的酒壶放在灶边,指腹在耳下一捏,打开了热锅。

都说师叔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本也不曾近庖厨。可看如此这般,手艺倒比天街的厨子好上千百。遍数菜色汤水,甜糕软点,似是无一可堪为难。

 

一撮细盐,几把新葱,丢进切好的豆腐块,撇去浮沫,留半勺翡翠玉乳色,乘在瓷碗中,端得是嫩白如子鸽。

“好香啊,师叔。”洛风深吸了口气。

对方笑了笑,手中娴熟地剔着虾线,仍是不停:“帮师叔尝尝?”

 

眼下师祖不在山中,自然有人惫懒一时,贪盏宿醉,直至日上三竿,这才匆匆而来。

谢云流一路寻香,折了两步正色端襟,方才大步前去。

李忘生布了菜,见他神色一派凛然萧肃,微微一怔:“师兄来了。”

谢云流嗯了声,径自坐下,很是坦然的模样,话却是对洛风道:“为师在论剑峰等了你半日,怎的未曾前去?想着师祖不在,又是年节,便是要躲懒不成?”

他话说得无从指摘,理也直,气更壮。小童本已将竹箸拿起,闻言放下起身束手,正嗫喏间,听一旁的李忘生叹了口气。

“是我让风儿不必前去。”他道,“大雪后山路湿滑,遑论险峰。眼见年节,若是摔伤便不好了。”

谢云流不以为然:“你倒惯着他。”

“风儿勤勉,师父他老人家向来看在眼里,师兄也不必太过苛责。”他将竹箸重新递给洛风,“再耽搁下去,只怕要凉菜下腹,着实不好。”

小童怯怯看了眼师父,见其面色初霁,方才踏踏实实坐了下来。

“一年到头,少见你如此慷慨。”男子看着这一桌酒菜,倒颇生出几分唏嘘来,只可惜下箸尚未沾着盘碟,便被另一双凌空一拦。

“师兄。”李忘生看着他,“风儿自小体弱,如今跟随师兄修习剑道,食此西江料补气固本必有裨益。更何况桂枝难得,总要让风儿食尽才好。”

对方耸了耸肩,又挪箸向下,不料又自半空中杀出一手将他拦下。

“师兄,风儿打小喜食鳜鱼……”

“……那我呢!?”谢云流挑眉。

“师兄案牍操劳,又不忘勤勉修习,自然是要些许进补。”李忘生抿了抿唇,将剔好骨刺的鱼腹肉夹给洛风,“年节食材吃紧,倒是让我找到不少往日弟子们腌制的菜干,匆匆做了几笼,只待师兄一尝。”

“……”

那张脸面色如常,毫不见起伏波澜,眼底流光映雪一派澈净,分毫不得引人生疑。再看那道热气腾腾的菜干,包得精致仔细,却委实让人无从下口。

谢云流夹了一箸,恨恨咬下,未几竟咀嚼出股子别样的滋味。

李忘生仍是挑拣着鱼刺:“师父玉台赴阙,今次除夕恐怕又是我们三人守岁。明日正逢山下集市,总要去置办些吃穿食用。”

小童腮帮鼓起,双目一时晶亮了起来,含混不清道:“师叔,我可以一起去吗?山路危险,我可以保护师叔!”

谢云流还未说出个完整的“不”字,碗中已被丢了另一面的鱼腹肉。再看李忘生,正将鱼尾折了夹在箸中,语中浅淡含笑:“难得节庆,风儿该同去才是,回来也好一起做个清扫。”

他昨日宿醉,眼下尚有几分头痛,闻言不动声色呷了口茶水,已生出十二分的警惕:“这么多地方,如何清扫?”

“老君宫前的雪必得今日就扫,风儿晨起在那已然摔了一回。”李忘生顿了顿,“师兄,该不会又想偷溜罢?”

对方眼见被破了心思,闷头扒了半晌饭才道:“我们是师兄弟,我怎么会扔下你溜走?”

这话语低声微,稍不留神便当清风拂耳。听者却浅浅一笑,心中暖融而宽慰。

 

03

 

檐上积雪已消融大半,滴答落地,倒似雨幕一般。

他一人将剑园宿所清扫得七七八八,呵了口气,十指已冻得僵硬全红。再到老君宫前,足下仍是湿滑积雪,远远近近却听得些许铮鏦戈鸣。

李忘生大感无奈,复将石阶一级一级清扫过去,这才看见谢云流的身影。对方立身斜阳下,足覆皑雪,持着帚柄,仍是一派不怒自威的凛冽。

 

这个师兄啊,总是如此厌倦人世诸般琐事繁节,却也是如此惊才绝艳,锋芒耀眼。

秉此一心成剑意,身也为刃,飞花枯木,万事万物,于手中不过点睛一笔。

他便是在那柄枯竹残木中听到了兵戈压抑的嘶鸣。

 

小童握着根断枝,额上已是细密汗迹,依旧不肯服输地抬臂挥来。

 

他摇摇头,这臂腕颤颤,气息也乱,便是行剑之人最上忌惮。果不其然,对面下盘根扎,不过拧肩一错,手下扫帚毫不留情,一记即将那白嫩手背打出红痕,木枝也应声而落。

男子冷声嗤道:“持剑之人,若连剑也握不好,那便不必修习,左右不过徒耗光阴。”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浮出种极倔强的神色:“再来。”

“今日权且到此。”男子看了眼天色,“去洗把脸,接着数你的大雁。”

“……”

 

他故意踩在断枝上,吱呀轻响,这才引得二人回首。见他双手敛袖,又各自看了眼手中扫帚,一副拍额恍然的模样。再环顾四下,早已敞净如旧。

“若当真要师兄来做清扫,直不知要等到几时。”

男子张口:“我……”

他抿了抿唇:“我这尚有一事,还烦请师兄移步相商。”

 

 

二人一路到了偏殿,李忘生仍是闭口不语,几步后直扎进丹房中没了影踪。谢云流也不催他,斜斜倚在矮榻上,片刻后已有几分恹恹之色来。

“师兄。”

良久后,男子忽被唤醒,案上放了个崭新的瓷瓶,冰冰凉却不知是何用途。

他敛了下摆在另一端坐下,伸手将瓷瓶又推了推:“风儿尚小,虽不如师兄有过人天资,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勤勉。”

谢云流立时也便知了他的心思,手中把着瓷瓶,半晌才沉声道:“先天不足,后天必苦。既是他自己的选择,总要自己去挨住。”

外已薄暮,殿内幽昏,他挑了灯烛,动作轻慢,笑意浅浅:“其实风儿本性争强,倒与师兄很是相像。”

男子挑眉:“是吗?”

他但笑不语。

 

影跃烛晃下,那眉心赤砂似也鲜活,教人心生了涟漪,也揣了满怀旖旎。

想着这双手挽剑时的模样,又是如何烹得一室香,而今燃烛对坐,倒似人间夫妻闲话家常。

 

男子顿道:“你明日……可还有其他打算?”

他想了想:“年节诸事繁琐,已落了几日功课,明日总要补上才是。”

“……”

 

“这却也简单。”对方也扬了唇角,几分恣肆并几分张扬,“有未有落下,与我拆招便知。”

 

04

 

他这个师兄,诸事漠漠,不过于剑道最为上心。便是对稚子幼徒,毫无行让之举。

 

李忘生恭行一揖:“请师兄赐教。”

话音未落,绰绰剑气已掠空而来。那剑尖带着千钧之势斩风破镜,不过须臾晃眼,足可在毫厘间分定胜负。

他已熟悉了这般起手,目的鲜明露骨,一如持剑之人,毫不避掩的锋芒。却恍若不知避让,直将胸膛送上。

谢云流一惊,将要撤手,见他弓身仰起一截皓白颈项,眉心那点红痕便如鸿羽轻飘擦过剑尖。

他不疾不徐,避闪间左手已掐指成诀,周天之气汇于灵台,右臂起剑就势入地三分,万千光华刹成剑影,绵密如瓢泼之雨,倏尔不见,却将一切在无形之中横隔开来。

就在这一瞬,他清晰地从谢云流眼中看见流转过的讶意,不过很快,这种讶意又化作了轻笑和了然。

他亦很快知晓了答案。

男子微微阖目,指尖凝气成形,气劲结于剑柄,竟自张开的眸中染上如出一辙的光芒,遥遥一剑,便已撞上那堵无形之墙。

随着这缕气劲的扩散,从足腕传出难耐的酸麻感,继而虫蚁般攀爬上小腿。他暗觉不好,运气间抽剑起足御风,向后狼狈撤去。

不料上一瞬还在眼前的人猝然失去影踪,脊背却好似撞上个温热胸膛,持剑之手的脉门立时被人从后把住。

 

他叹了口气,真心实意敬道:“师兄剑法日有所成,紫霞功亦有精益。”

身后的人道:“若非如此,这一声‘师兄’岂不是要你白叫?”

 

他从未赢过他的师兄,今次,也毫不例外。

他心下亦有小小憾然,也不过就在对方的动作下短促地存活过一个眨眼的时间。

 

“可你若想知道这招……”对方在笑,低哑的,认真的。另一只手已然顺着腕间跳跃的脉络轻抚过冰凉的手背,辗转扣进他的指间。

——那是属于强者无上欢喜也最是满腔诱引的。

“……我教你就是。”

 

 

寒山雪顶从不见红梅,有人却道自己每日都见。

它生得美绝,遍染霜雪,漫浸松烟。寒天坼地中开出一朵,不可方物,却也傲骨于立天地间。

他听得恍惚,只问那芳菲何处。

 

“你说呢?”男子湿润的话语贴在额际。

他喉中轻慢呜咽,是落雪在眼底渐渐化成旖旎红泥。

 

这一夜,他眼见山河震晃,也闻到清冽寒香。知了何为皎皎明月入眸来,也晓了那缱绻流云应是怎般叆叇。

星河破碎,银瀑天悬,化作斑斓跳珠,淅淅沥沥,温柔多情,亦或崩山排海,势不可敌。

 

天地成了个巨大的漩涡,他置身其中,扁舟一叶,惶惶不得渡。

翻覆间坠入深澜幽杳,未料藻荇也缠绵,游鱼亦热切,徒他张皇渴生,被夺了气力,也失了听觉。他阖目吐出破碎的气泡,似跟随化作一尾红鱼,不知茫茫然穿梭过谁的指节,亲吻了谁的鬓边。

那千般意乱,万分迷离,萦在心头,绕上指尖。荒唐错扰,却恐窃之于天地,掩耳惴惴,终是赧于窥见。

不可言。

 

05

 

“师父明明昨日已同风儿说过,大雪路滑,不必来上早课。为何今晨又厉声责斥?风儿不懂。”

 

夜半又起鹅雪,山路难行。

男子背上背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艰辛无比。

 

“嘘。”谢云流压低了声音,似是生怕背上的人惊醒,“你知道,可你师叔不知道。”

洛风瘪嘴:“……师父,你又偷懒欺负师叔。”

男子竖目:“什么欺负不欺负,这叫……”末了却顿住。

“叫什么?”小童狐疑追问。

有人已恼了:“……去去去。”

 

洛风被他一甩手,倒撒腿自在地在雪地里跑了起来,转眼便没了影。谢云流原地等了半晌,见小童折返,直要挽袖揍人,却被迎面递了根花枝。

 

洛风深吸了口气:“好香啊,师父。”

“亏你真能找到。”他失笑,“傻小子,梅花焉有不香?”

 

他看着那枝摇摇欲坠的含苞红梅,不知怎么有些怀念起正午所食那道热腾腾的菜干和鱼汤来。

那是极清简素净的模样,看似无从下口,拆开了,碾碎了,却露出晶透柔软的虾蓉。咬下口,饮下喉,满满尽是绵密暖融不可说的温柔。

 

“师弟。”他声音低哑,却难得轻柔,“裹紧些,莫要着了凉。”

背上装睡的人,又将头仔仔细细埋进大氅,再也顾不得梅香。

 

一枝梅,一碗汤。

人世诸般道寻常,不过贪怀一刻炊烟,一缕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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