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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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道阻且长 - 贰拾玖 -

贰拾玖

 

 

 

 

“先父做的是镖行生意,故而比起其他宅院主人另有所偏。方家的后院虽宽敞,但他不爱弄些山山水水草木花禽,便把那片空地改成了校场,以供家中武师镖头操练之用。”

方家现任的家主提着盏灯笼领着二人穿过回廊。

“我已命人为二位在东厢扫出两间客房,那里靠近后院的小门,每日戌时方才下钥。大家既都是江湖中人,为防久住憋闷,倒可以时常去校场走走,闲来互相切磋指点也颇有助益。”

虽说已入春,夜风仍是凉得刺骨。眼前带路的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掩住口鼻在原地收不住地咳嗽起来。

穆玄英见状忙上前道,“可是身子抱恙?”

话一脱口他就觉得不妥,可搜刮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方才不失礼数。

“无妨无妨。”

方子期作为一家之主,多年只身接手如此庞杂的家业,在往日礼贤下士中渐而培养出察言观色的能力显然要异于常人。对方看着他微皱起的眉,再开口时已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彻底,“在下己巳年端月生人,应虚长穆少侠几岁。若不嫌弃,和莫少侠称在下一声‘方兄’就是。”

他闻言先是惊愕,而后由衷敬道,“方兄识人料事洞敏清智,着实令人叹服。”

“方家到我这一辈镖行已是日落西山,明面上报备官府也总得做点其他生意。商人啊,不过是人情世故见得多了。”方子期抚着胸口缓住咳嗽,笑道,“二位这边请。”

 

他和莫雨一前一后跟着对方踏进第一间客房,方子期启开笼罩,摸索着将房内的烛台小心翼翼地一一点燃。

“房间不大,勉强算得上整洁,还望少侠莫要嫌弃。”

方子期刚说完,又扶着墙壁轻咳起来,“这里夜深霜重的……特意叫人拿了几床厚实点的褥衾……”

穆玄英四下环顾,并没有发现炭盆的影子。兴许是对方留意到了两人在车上褪下外衣的举止,又或许车上只是照顾着对方有恙在身。

方子期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摇头轻慢道,“回寒时一个不慎染了咳疾,休息几日便好了,不必在意。”

想起自己在昆仑折腾的那些时日,又看着眼前人病怏怏斯文孱弱的样子,他不由在心中稍稍喟叹起来。他和对方其实有点相似,只是自己幸蒙命里贵人相救,这才得以习武有了如今这般的体魄。

“待你身子养得好些,我教你点简单功夫,既能助你疏经畅气,也能帮你强身健体。”他兴致勃勃地比划了两下,眼中满是期许,“就当是回报方兄招待之盛情。”

对方一愣,继而温和以应,“那我就先行谢过穆师父了。”

方子期与莫雨的年龄应该相差无几,甚至作为一个已成家立业多年的成年男子,身上所透露出的沉稳与风度远不是他目前能及。然而每每对上话时,那种如沐春风之感又是如此鲜明,丝毫没有因为年龄的界限而产生过寸缕隔阂。

但也正因这样,更多事情反倒在他心间蒙上了一层子虚乌有的阴影。

 

莫雨留意到房中放置的七弦,伸手拂去琴面浮灰,突然问道,“令尊喜武,素日也爱弄琴么?”

“那倒不是,这张七弦乃是在下发妻乔氏之物。”方子期浅笑,“下人做事不伶俐,看样子已经被误搁在这里许久了,请见谅。”

“莳花弄琴,尊夫人想来定是温雅娴淑之人。”他面上挂着笑,忍不住小心试探道,“只是方才席上,似乎并未见到尊夫人。”

对方神色略显无奈,并未刻意回避,“上个月刚遣至家中。”

果真如此。他有心继续追问,却在余光中发现莫雨冲他摇了摇头。

“古以琴为媒,数典凤求凰。”莫雨摸着那张琴,不紧不慢地开口,“此琴选材上乘,工艺精巧。端之型如落霞,已生梅断暗纹。看来为制这张琴你们也是颇费了番功夫,只是不知哪里找来的能工巧匠……莫不成,和九霄环佩出自同源?”

他一惊,目光瞬间落在了琴身上。

“莫少侠未免也太过抬举在下。”方子期苦笑,“我这几分薄面哪里请得动鼎鼎大名的雷家?不过是城南一个目盲琴师,因与我们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故愿帮忙制下这张七弦。”

莫雨面色如常地颔首,“如此,看来这世上能人在隐于野者确是不少。”

穆玄英闻言放下心来,“今日辛苦方兄,既尚有恙在身,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不知不觉就又耽搁这么久,二位也早点休息。我去嘱咐下管事记得将马喂好,这就不再打扰了。”方子期提起灯笼冲二人又是十分客气有礼道,“二位请留步。”

 

 

目送走方子期,剩下的两人谁也没从房中出去。你盯我我盯你地看了半晌,又都理直气壮地在榻上一左一右坐下。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说?”莫雨抬手斟了两杯茶,一摸竟还是热的,“顾渚紫笋。这方大少爷出手也够阔气。”

“现在已经是方家家主了。”他不客气地拿起一杯小啜,“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就是方子期。”

他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但莫雨却理解得很是通透。

“说你听故事掐头去尾没个重点,当时应该光顾着理顺人家的家务事了。”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茶肆道旁过去的那辆车里坐得可不是旁人,正是方子期。”

穆玄英蹙眉,颇为讶异,“你如何知晓的?”

“那二人目光停留在马车上时已可见不屑之色,待一人提到乔氏时,同伴又向马车离开的方向望了那么一眼。那时我就存疑车中人的身份,幸而曾从窗子窥到他的样貌,这才一眼识出。”

“难怪。”他点点头,“是我疏忽。”

莫雨见他蓦地叹气,又道,“是不是觉得和自己想象中那个刻薄寡恩之人相距甚远?”

“是。”他再叹,“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误会?”

“怎么?这就心生动摇了?”对方道,“你还是这样,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看见什么就又是什么。”

听出男子语含深意,他撇开头,并不搭理。

莫雨放下杯盏,“你一定还有个问题要问。”

“是。”他直白坦言,“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前往蜀地。”

“地图都给你了,何必再来确认。”

“所以你才接受方子期的邀请,光明正大地站稳西京。”他眯起双眼,对着爆开的灯花缓缓道,“先是雷家,再是堂而皇之入堡的琴师,最后是西京你所要调查的这个身份不明之人……这几者之间看起来毫无关联,你要如何着手?”

“不,有关联。”莫雨勾起唇角,“这三者本就是一体。”

 

莫雨的话就像一根长而细的线,将所有线索开始逐一串联。

“我记得你和我提过,雷家曾有把杀人之器闹得几番血雨腥风。”对方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雷氏在十一年前就有一脉意外迁出,雷老家主的嫡子雷霄继承家业,明面上说是与其庶弟分家,实则是将其扫地出门。”

“你事后又派人去仔细调查过了?”他眉头皱得愈发厉害。

莫雨颔首,“就是他的庶弟制出了那把用以钻营人心的杀人之器。”

“那薛田和他的胞弟……”

对方回答得干脆利落,“都是当年雷氏迁出的那一脉。”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所以没有再去蜀地的必要……所以,当日之所以我会失去理智,都是因为……那才是真正在幕后推波助澜之人。”

 

莫雨又沏了杯茶,“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你最想弄明白的事。”

穆玄英心头一紧,隐约间已经意识到了莫雨接下来的话语。

“那封给孙永恒的信,是我拦下的。”

“为什么?”他捏紧拳头。

对方小呷半盏后放下,盯着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因为这封信无论如何都不能寄到孙永恒的手里。”

掷地有声的话不啻惊雷响起。

 

“它会伙同你那同袍的尸体,成为你通敌叛盟的铁证。”

 

 

 

 

“小照,小照!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出来?”

 

小姑娘回头看了眼女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瓮声瓮气道,“最近染了风寒,蔫蔫得不想出门。”

“这样啊。”女伴同情地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约着一起出来玩。”

“一定一定。”她冲友人扬扬手中的油布包,转身又单腿一蹦一跳地回家。

 

她先是推开院门,小心落锁。然后蹦跶着来到院子的枯井旁,把油布包着的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放进木桶中,一节一节朝井中放下。

小姑娘的动作既慢又仔细,枯井不深,很快也就到了底。

她双手拢在唇边,向下喊道,“饭来了!”

井底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赶忙附耳去听。在里面的男子同样抄着一口南国调,嘿嘿笑道,“谢谢你。”

“不客气。”她也笑着应。

这处隐蔽,四面是墙,根本没有人会留意到她的身影。小姑娘放心在井沿坐下,从怀中掏出另一个油布包,拿出里面的肉包子咬下一大口。

“好像自打来了之后,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里面的人说,“我叫谷青,谷子的谷,青色的青。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照,薛照的薛,薛照的照。”她鼓着腮帮道。

“哪有这样自报名姓的。”男子哭笑不得,“我住在冰原东边的高地上,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不能。”小姑娘果断地回绝,“我答应了大哥哥,要照顾你等他回来。要是他回来看不见你,肯定要怪死我的。”

“那你记不记得把我交给你的大哥哥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他谆谆善诱。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叫什么,也不记得长什么样。”

她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拍拍手,又掏出几根彩绳轻哼着编了起来。

“大哥哥还说过,等他办完事回来,就会把你送回家。但如果我现在把你放走,你一定在半路上就没命了。”

他一头雾水地听着那些话。

“大哥哥想保护你,我知道。”小姑娘咬着彩绳含糊自语,“我听大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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