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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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道阻且长 - 贰拾捌 -

贰拾捌

 

 

 

 

这个带着腥气的亲吻没有维持很久。比起亲密的行为,它的目的更像是带着某种求证的意味。

他把人推开点,将手中那串攥紧的银铃递过去,“拿着。”

莫雨抿唇去取,反手往腰间系了三次,皆因手抖又再次滑落下来。

他不声不响地看着,方才死死拉着自己的手分明藏着足可替他撼天动地的力量,沉稳到让人毫无顾虑地心安。此刻那双手提着串轻巧的银铃,却艰难得如举千斤。

“你帮我系上吧。”莫雨说。

穆玄英没说什么。他的手也在因为脱力而发抖,但明显要比对方好些。

“你已经没必要再带着它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是顺从地接过铃铛,弯腰俯身去穿对方腰间环佩旁挂上的新结,“你这样,日后反倒容易暴露行踪,若是碰上什么麻烦就糟了。”

莫雨抬手把他头顶沾上的枯叶摘掉,“不,要带着。”

他的动作稍稍一顿,又浑不在意道,“冥顽不灵,你自己看着办。”

 

不远处的茂林中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穆玄英一惊,下意识拾起地上长剑屈腿半跪在莫雨身前,抬臂将人严严密密挡在身后。

“且慢。”莫雨从后握住他持剑的手。

他没挣脱,一声试探性地轻喝,“来者何人?”

先前那个陌生男子从窄道中钻出,看见地上的二人又惊又喜地走了上去,“少侠没受伤吧?”

穆玄英急忙收剑,面有愧色道,“抱歉,公子的钱袋怕是寻不回来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一点碎银两,只要人没事就行。”男子温言宽慰,冲地上的二人伸出手,“快起来。”

他感激一笑,虽被莫雨扶着依旧非常配合地把手轻轻搭上对方的掌心。哪知刚才起身,就发现系着铃铛的结上缨络已然不自觉间缠上自己的剑鞘。

鲜红的绳结横在二人腰间,刺目尴尬得进退两难。

他低头解了半晌只觉愈发头疼,不由去征求莫雨的意见,“我可以割了它么?”

对方的话还没出口,陌生男子却先焦急上了,“不可。”

“为何不可?”他一头雾水。

“环佩缨络乃随身所佩之物,断之无异割袍,可是不祥之兆。”男子言之凿凿,说得一本正经,“不过是出了个死结,耐心解开便是了,何故要潦潦处置草草割去。”

他被这一席话说得半懵半恍然,一时觉得适于眼下,一时又觉得十分意味深长。

“少侠情急之下决断匆忙,你们的马车怕是再难派上什么用场。我看不如这样。”男子又道,“我的马车就在山下,不妨事的话可以一路送你们回到家中。”

他忙应,“公子盛情我和兄长皆已心领,只是我们兄弟并不是京城中人,怕要辜负这番好意。”

“原来是异地赴京之客,这便麻烦了。”男子蹙眉,“没有马车,你们的行囊要如何安置?这样吧,今日且劳二位留宿寒舍,隔日我命人备好新的马车再送少侠上路。”

“本就没帮上什么忙,还要再恬面叨扰,实在说不过去。”

男子端着温平的笑继续劝道,“若不是因为我一时大意,少侠先前也就不必将自己的马车毁了。现下落得如此尴尬的局面,不做些什么着实心怀有愧。二位就别再推辞了。”

穆玄英还想再坚持坚持,一旁的莫雨却意料之外颔首应道,“如此,多谢。”

“那就这么说定了,二位这边请。”

他侧过头怔怔地看着莫雨,实在揣测不懂他作此决断的用意。对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穿过二人腰间缠着的红穗勾上他的尾指。

浅尝辄止的一下,又很快放开。

 

 

 

三人一马下了山,果真见到一辆马车停在树荫下。左右两名武师模样的人赶忙迎上,“家主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什么麻烦?”

男子微微笑道,“是遇上点麻烦,幸而有这两位少侠出手相助。”

武师又冲二人作了一揖,“多谢二位恩公施以援手。”

他最是受不得这个,忙不迭还礼,“无须如此,区区愧不敢当。”

莫雨在一旁干看着,不插话,也几乎插不上什么话。被称为家主的男子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对迎候的二人道,“二位少侠今日要暂住府上,你们遣个人先赶回去知会家中管事,让他速速打点出两间客房,顺道备好酒菜,我们随后就回。”

方才和穆玄英在一旁来来回回客气的武师颔首,转身从另一旁的树下牵出一匹枣红马,骑上便飞快地没了影。

男子招呼二人上车,又开始吩咐剩下的一人帮忙去搬惊帆背上的行囊。

他打量着先前那人干脆利落上马的动作,偏头对莫雨低声道,“此人下盘极稳,虽难预测出击力如何,但底子定是异常扎实。”

“下盘要稳,光凭石柱之力断不可成,身法和腰部所下的功夫远在双腿。”对方抱臂缓缓言道,“漠北少河鲜水,但我听闻浩气盟关于弟子的下盘操练可供一法,每日命他们立扎于湍流之中至少要足足两个时辰。”

他颔首,“确有此事。”

对方奇道,“你也算是盟中人,怎么这些年下来依旧虚浮得一塌糊涂。”

“我刚入盟时的体质并不适宜先行武修,下盘功夫也是后来才练的。”他不满,“况且,你如何就觉得我虚浮得一塌糊涂?”

“光是我看见就已经摔了无数次。”莫雨道,“路都走不好,还说不虚浮。”

他二话不说抬腿向边上人的膝窝踹去,碍于腰间纠成一团的绳结,对方只得半闪半就地挨下这么一腿。

“光凭一张口谁不会说?”他略带挑衅地弯眉,“到底还是手底下好见真章。敢不敢真刀真枪再来一场?”

莫雨盯着他半晌,蓦地笑了起来。目光温暖而难以自持地迷恋,虽不露骨,却浓郁得快要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沿着他眉眼弯曲的弧度渐渐分明,又随着他意识回归的戛然而止恰到好处地一一敛回。

“二位,上车吧。”男子为他们掀开了车帘。

 

车内烧着炭盆,在这种时令里让人忍不住发汗。

二人皆褪了外衣,他微微弯下腰,仔细地研究起那团乱七八糟的绳结来。

“不知可否容在下多嘴问一句,二位这是打哪来?又预备往何处去?”

穆玄英答道,“我们自玉门关外来,一路南下途经长安,欲往蜀地去。”

“蜀地险远,怕是比关外更难行的所在。”男子叹了口气,“我幼时也曾随家父走访蜀地,崇山峻岭数不胜数,且多半不通人烟。不仅车马难行,就是徒步,也有如登天之难。”

“我有位十分敬重的师父,过往也与我说过蜀地难行。”他笑道,“后来我去了,发现眼见步履过的寸土远比听到的故事要鲜活生动得多。可见凡事必要自己亲身经历过后,才能领略到最真实的意趣。”

“能这么想真是好。”对方浅浅地笑,“愿凭此生游尽天下。若是再早个几年就好了。”

“时不待人,何不尽早抓住?”

男子摇摇头,但笑不语。

一旁的莫雨终于开了口,“只是在前往蜀地前,怕要在长安耽搁上一段时日。”

他想起那张地图,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为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莫雨避开了正面回答,“你知不知道若是肩上的伤口生了腐肉不忍痛挖尽,会有什么后果?”

男子替他应道,“那条膀子便废了。”

“正是这个道理。”莫雨看了那人一眼,微微颔首,“洒再多的药也是于事无补,先前的努力亦如此付诸东流。”

他蹙眉,却不太敢在外人面前刨根究底。

好在这男子是个极通情理和世故的人,既不多问,又在努力帮忙转移话头,“如此说来,你们岂不是要逗留上几日?”

“依兄长之意……应是如此了。”

“你们若无其他好去处,不如干脆下榻寒舍,待正事办妥了再出长安。”男子将那双待人三分笑的眼睛再次落在穆玄英的身上,“寒舍就在城东落月溪边,往来人少也还算隐蔽。先父原先做些镖行生意,现下家中还养着一批身手不凡的镖师,想来论起安全自也不输给另四个山庄。”

他恍然,“原来令尊做的是镖行生意。难怪我瞧方才那位大哥下盘稳健异于常人,定是十足练家子出身。”

镖师作为游走于官府与江湖之间的存在,其行事风格与处世态度的确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特点。眼前人虽显孱弱了些,见人三分的笑里却是毫不作假的谦和温文,说是受其先父潜移默化的影响倒是十分说得过去。

“少侠慧眼识珠,那位的功夫确是镖师中出类拔萃。”

“先前曾及您与令尊到过蜀地,莫不成也是走镖之故?”

男子苦笑,“那倒不是,先父带我前往蜀地,乃是去拜访一位名医故人。先妣临盆胎里不足,以致在下打小体弱多病,实不宜学武。如今先父驾鹤西去,这偌大家业只怕也要败在在下手里了。”

穆玄英听着这段说辞莫名觉得耳熟,又想不起在哪听过类似的话语。只得安慰道,“习武之人刀尖舔血,也过得朝不保夕,倒不如普普通通布衣一生来得安稳。况且寻常布衣连自保之力也无,这情况已然要好很多了。”

“少侠说得在理。”对方笑意愈深,“不料今日出行竟能遇到如此投缘之人,未尝不是天命。少侠也莫要推辞,安心在寒舍住下就是。”

他踌躇,“这样,实在太过叨扰。”

男子想了想,又道,“少侠是喜游历江湖之人,我因体弱之故出京机缘屈指可数。不如你们住下,大不了日后多说些外面的故事予我。我们大家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他对这提议已经没了能再推辞的话语,正左右为难着,莫雨又推了他一下。

“解开了。”

穆玄英低下头,莫雨已经将最后一根缨络从他指间抽走。

“我说什么来着。”男子笑着抚掌,“不过是出了个死结,耐心解开便是了,何故要潦潦处置草草割去。你看,这不就解开了。”

他垂首,冲对方拱手道,“那我和兄长,就多多叨扰了。”

“不必客气。”对方回礼,忽而喜道,“看样子已经到了。”

男子先他们一步走出停下的马车,又替他们再次掀起帘子,“二位请随我来。”

莫雨沉默地下了车,然后是他,一边道着多谢,一边放下车帘来。

他抬首看着眼前宅门上方方正正的匾额,骤然间觉得自己明白了莫雨在山上望向男子那记幽邃的眼神。

 

“抱歉,聊得投机,一时间忘了自报名姓。”男子朝二人歉然一笑,“免贵姓方,单名一个衍,字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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