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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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道阻且长 - 拾柒 -

拾柒

 

 

 

 

 

小姑娘单腿欢蹦着跟隔壁的女伴一起出来晒太阳。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都闹,她看着她们在阳光下追逐着奔跑,安安静静地坐着不闹也不吵。院子里的母鸡咕咕地叫,初生的奶猫在她怀中睡得安稳乖巧。

未及笄的小姑娘天生爱笑,看见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背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打路口走近,最终摸索着在自己身边的巨石上坐下,仍是搭了把手报之一笑。

男子眼上蒙了白布,却仿佛能看见般亦是一笑,“多谢。”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她忍不住好奇道,“客人哪里来?”

“雪山外。”他道,“繁花处。”

“南方的客人,为何要到北方来?”

怀中的小奶猫发出几声软绵绵的喵喵,翻了个身舒展着短小的四肢。

“聪明的姑娘。”旅人循声摸了摸她怀中的猫,抬手时袖间四周溢满她从未闻到过的花香。他不答反问,“见过雪山外的四季么?”

小姑娘摇摇头。

“真遗憾。”旅人道,“外面的春天远比这里要好看得多。”

“外面没有山。”她说。

“外面有,不过没有这么多的积雪,是黛色的。”

奶猫舔了舔他的手指,好像也来了兴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知道什么是黛色?合德薄眉号远山。”旅人收回逗猫的手指,“远山如黛,山就像女子之姣姣娥眉。”

“姨娘说我的眉不好看。”她托着腮,苦恼地摸着眉毛,“可能不太像外面的山。”

“外面不仅有山,还有水。”

旅人总是温言软语,小姑娘觉得他自己就像山,还像水。

“你的眉毛不像山,眼睛一定像水。水很好看,里面还能映出天和人的影子。”

“大家的眼睛都像水。”她有点不满,“一点也不特别。”

“怎么会。”他温温吞吞地开口,“我的就不像,因为我看不见。”

小姑娘啊地张大了口,慌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旅人反倒安慰她,“就是有点遗憾不能看见你的样子。”

她在这话中红着脸独自搅弄手指,莫名尴尬,怯怯另辟话由,“我、我想问个别的问题,可、可以吗?”

“请说。”他轻声道。

“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孩子的小脑袋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和好奇。

他也耐心地回答,“一把琴,我是个琴师。”

“琴?我爹好像也会。”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额上素白的带子不小心随风打在了旅人的眼角。

他捏在手中缓缓挪动指腹,“府上近来在办丧事?”

她不懂,“什么叫丧事?”

男子松了手,转问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颔首,“爹不见了,隔壁的姨娘叫我要这么穿。这就叫‘办丧事’?”

“原来如此。”旅人摸索着站起,笑容温和如日暖融,“我要继续赶路了。”

“这就要走?”她有点小小的失望,舍不得那股独属于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涉足之界的新鲜气息。

“今日还有很多路要走没法逗留太久,谢谢你,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他摸摸小姑娘的头,取下腰间的竹杖在雪地中继续慢步前行。

 

“差点忘了。”

旅人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她开心地从位上站起,像只乱跳的兔子迫不及待靠近。

“我也姓薛,我叫薛雨。”他从袖中摸索着掏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这是一点见面礼,小姑娘或许都会喜欢。”

她接过打开,被骤然袭来的花香扑了满面。

锦囊里装满各式各样风干的花朵,褪了色的花瓣惊人的完好,又似是被人用染料缀上斑斓生动的颜色,乍眼看上去与鲜活并无差异。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猛地抬起头却已再见不到旅人的踪影。

惊喜的神情仍挂在脸上,她茫茫然地开口,在风中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姓薛?”

 

 

 

穆玄英没想到答应莫雨去一同踏青是件这么隆重且繁琐的事情。

“归云是堡中最好的马,只可惜这几日病了总是恹恹的,怕是不能同行。”

“越影、绿耳、惊帆、步景倒都还可以,只是越影耐力不足,绿耳认生,惊帆太野,步景稍逊于速……”

“你要选哪一匹?”

“雨哥。”他无奈,“总也得让我去马厩看过后再做定夺,饭菜都快凉了。”

莫雨帮他舀着汤,仍是喋喋不休,“怕你见到了反而更难决断。都是极俊俏的马,想来你定会喜欢。”

他觉得这般悬河不竭的莫雨很是新奇,接过汤碗掩在唇前无声地窃笑,瞧对方的目光扫了过来又赶忙若无其事地掩饰,“说起来,雨哥这几匹马的名字倒挺有意思。记得崔太傅《古今注》上书:‘曹今有名马名惊帆,言其驰骤烈风举帆之疾也。’这惊帆可是当初曹子丹曹大司马的坐骑。”

对方奇道,“莫不成你连这也有所涉猎?”

“粗略听军师说过几个故事,也在几本书上读到过。”穆玄英有些不好意思,见莫雨一副兴味盎然洗耳恭听的模样,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一匹在《汉武洞冥记》曾载:东方朔游吉云之地,得神马一匹,高九尺。与帝曰:昔西王母乘灵光辇以适东王公之舍,税此马游於芝田,乃食芝田之草。东王公怒,弃马於清津天岸。为名步景。”

“比之先帝照夜白如何?”莫雨突然发问,“你更喜欢哪一匹?”

他憋了许久闷闷道,“……我喜欢夜照玉狮子。”

“口气倒不小。”男子的声音溢满笑意,轻拍一记他的脑袋,“玉狮子没有,我瞧你就凑合着带惊帆上路得了。”

穆玄英咬着汤勺跟着笑,笑着笑着忽觉不对猛地按下莫雨执箸的手。

“别担心。”莫雨被他兀地一摁袖腕打翻了搁在一旁的瓷碗,沿桌滚下哗啦啦碎了一地,“已经没什么可顾虑的。”

他松了口气,踌躇片刻又小心问道,“你……他的胞弟是不是……”

男子替他夹菜,从面上看起来平静又轻悦,“弃子不可留。”

他颔首,心情却说不上的复杂。他们的对话如此四两拨千斤,其中的淋漓鲜血亦是如此被匆匆一笔带过。

他虽不满莫雨以己作饵诱敌上钩,然也总不觉得当盘面重拨落子定局时,莫雨能够放得过那些埋伏在暗处的鹰隼与他们的算计。这种放过非是宽宥罪人,而是能凭一种不足以被称得上残忍的手段作以了解。

被残忍所吞没的莫雨,穆玄英没有见过,也不敢设想。

他听说过。虽然他常告诉自己,他不信,也不应该信。

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各自对于善恶德怨本就有着不同的持心。

 

“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薛田几年前曾勾结在案的四人谋逆叛谷?”良久,对方俯身将他脚边的碎片一点点谨慎拾起,“虽说当年之事是谷主交由我一手经办,但薛氏参与其中却是近些日子才被深挖查出的。”

穆玄英跟着帮忙,“为什么会忽然翻查旧案?是不是在何处发现了蛛丝马迹?”

“起先我们谁也没怀疑到薛田的头上,只是秘密探查此事的人执意要从薛田开始查起……至今我也很是不解,可惜此人似乎并不受任何人差遣,我们这半年来彼此也仅靠密信往来。”莫雨拦下他的动作,“别乱动……原先我一直以为是谷主命不灭烟从中调查,只怕事实也并非如此。”

“你是说,此事另有第二方或者第三方的势力横加干涉?”他蹙眉,“会不会是对方蓄意提供假情报与错方向用以混淆视听?”

“不。”莫雨摇头,“谷主应是知晓此人的身份,不然不会力保可信无疑。但若是谷中人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这般思酌下来,密探隐藏的身份倒教我十分好奇。”

“雨哥若是好奇,调查起来也许不难。”穆玄英屈指敲了敲桌沿,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此人目标赫赫直奔薛氏,二人间想来必然有着非亲即故的关系。故而有着足够的了解,明明昭昭清楚薛氏昔日累卵罪案……仇家,是最好的解释。”

“薛氏落根长乐坊后倒是没听说过再有什么仇家。”莫雨沉思片刻,复道,“那便只有在巴陵了。”

他颔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莫雨似是欲言又止,神色倏忽微不可觉地异样起来。

“怎么了?”穆玄英担心道。

“不。”对方摇头,“没什么。这件事我会再派人前去探查,到时与你细说。”

他依旧持着恰如其分的态度淡淡地笑,“好。”

莫雨咳了声,“明日可能没法陪你去看马了。”

“哦。”他垂首。

莫雨有点受不得他这稍稍垂头小小沮丧的模样,凑近了宽慰道,“我会吩咐人带你去马厩。到时看上了哪一匹,回来告诉我。”

他嘟囔,“夜照玉狮子。”

莫雨是气是笑,“等办完事,千金万金给你求。这回点到为止,别装了。”

穆玄英憋不住了,抚掌大笑,“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觉睡醒要想反悔,我得把你的马全都放跑。”

“愈发讨打。”

对方佯欲揍人,装腔作势挽了挽衣袖,还是只舍得曲拳不轻不重一敲脑门。

他忙抓住莫雨的手腕不肯松手,扬起的唇角在交错的阴影间渐渐敛去。

 

 

 

“这夜可真冷。”

饲马人提着盏灯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往食槽中铺着草料,转身看见同伴不住抱怨,“少谷主那心肝还是病恹恹的?”

同伴显得十分头疼,“邪门着呢,这模样都快有半个月了。”

饲马人继续添着草料,喃喃道,“主子过几天就要出门了,剩下这些小祖宗们可不能再出什么差池了……”

同伴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忽然上前拍他的肩问道,“那是什么?”

 

马蹄前的冰雪中有块灰黑的痕迹,拳头大小,却在铺满银雪的地上显得格外突兀。

“石头?”他皱着眉,“大惊小怪。”

“我怎么看着像只死鸟?”同伴狐疑。

“死鸟就死鸟,你没见过?”

同伴睨他一眼,“万一让这些祖宗们不小心嚼了,仔细被扒皮!”

饲马人拿手中的灯晃了几下,转而搡着同伴催促离开,“都冻在冰下面了,结实着。今夜太黑,明日再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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