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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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道阻且长 - 贰 -

 

 

 

 

 

莫雨绕着长乐坊转了整整一圈。

临近未时,风雪稍稍小了些。他只手提着柄明晃晃鎏金蛇纹的弯刀,腰间钱袋打在环佩上犹阴兵吹响的画角。

长乐坊中三十一户人家,壮年男丁加上鳏寡弱孺共计一百八十七口。要糊口、要活命,除了牢牢依附于恶人谷这棵大树外,几乎别无他法。

生杀予夺,全系他一念之间。

 

“上头的人三天两头地催,还敢推三阻四一拖再拖。这银子是你扣下来预备办后事了不成?”

莫雨停下脚步转头朝巷子深处张望了一眼。一村民正被副使卡在其中,雪亮的长剑横在颈上,剑刃已在颤抖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却是个熟面孔。

 

“……大人、大人!”那村民哀求道,“小人是真的一时凑不足那么多的银两了,求求大人您再宽限几天,就几天!”

“还要再宽限几天?我瞧你这厮衣着光鲜满身酒气,比起其他村民不见半点饥色,如何整日说自己拿不出这租银来?”

“……小人实在是没钱了,实在是……”

“那日你将年轻貌美的续弦私卖给一锦虎营兵痞作其填房,她的苦苦哀求,你又可曾听进分毫?”

莫雨缓缓踱着步子朝二人走了过来,口中不疾不徐道,“当初谷主遣人于此截杀浩气盟的人,你和你的胞弟倒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凡见佩金银玉饰,便杀人焚尸,中饱私囊。”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未显故作姿态却让人瞧得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来,“毕竟天高皇帝远,这之后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倒是再不好说了。”

那村民闻言面已涨如猪肝之色,呼啦一声软在了地上跪爬几步到他脚下,一个劲地磕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他将弯刀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道,“总会有那么些人觉得自己翅膀已经足够硬了,而恶人谷这弱枝太小无处容身,便私相授受,欲倚仗那所谓的参天大树。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们现下都在何处?”

男子停了动作,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莫雨倒也非真在等他开口,“昔日有叛逃者曾氏、杨氏、冯氏和刘氏四人,因见财起意杀了谷中运粮的弟子,还将目击者剜目除舌,围殴致残。后恐东窗事发索性将粮草悉数烧毁,转而投奔了龙门的沙匪。”

副使拿剑尖挑了挑那村民的后脊,“这群人后来被一个不落地绑回谷内,曾氏被剜去双目丢进毒皇院,杨氏被削去双耳投入咒血河,冯氏被拔舌头喂了豺狗野狮。至于那领头教唆的刘氏……还是由莫少爷亲自发落的。”

“此案由刘氏唆使主犯,连谷主也交代须得杀鸡儆猴,从重差办。第一日当众黥面,第二日晒翅谑刑。”他的手指在臂上敲打了一会,“我还没想好第三日该当如何,他却已误听传言我要将他做成人彘置于长乐坊中,便如此连夜抢地自裁。”

侧颊的发被风吹进嘴里,他轻吐一口气,几缕凌乱的青丝毫厘不分地贴于面上噙在唇角。余下的话语也如这一口森冷的凉气,刀子般剜进肌骨之中。

“虽说那日人彘不过只是谣传,但事后思来想去,倒觉得不失为一个对付你们的好手段。”

男子大骇,“再不会有下次了!我家还有一双儿女,都要靠我一人养活……再不济也请看在我胞弟在堡内勤恳做事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求求少爷……”

女子将剑收起,原本颇为不屑的面孔染上了一丝没来由的怒意。

莫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全然不理那村民的哀求,“事情办得如何?”

“尽如少爷您所料。”女子敛了神情,一本正经道,“他们应已听闻我们会在驿站歇脚,万事俱备,只待那耗子自投罗网。”

“安排了多少人在那里看守粮草?”

女子道,“为了便其行事,故而只留了小九一人。”

莫雨道,“落单对方难免起疑,至少再多留两人。”

男子磕头的动作一滞。

“咱们的人一旦多了,他们怕是不那么容易得手。”

“他们现下人手吃紧,这时候还敢单枪匹马前来的必有别于莽夫,极有可能便是这次谢渊派来的人。”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饵都抛出去了,还有理由不钓这尾大鱼?”

“是。”女子应道,接着指了指脚下,“此人要如何处置?”

他低头看着那男子伏在自己脚下的狼狈模样,姿态难看地像是只恶心至极的蛤蟆。他突然难得温和地开口,“你抬起头。”

那村民闻言猛地抬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莫雨笑了笑,倏忽松开了握着刀子的手。

弯刀笔直落下,带着看似软绵却势如破竹的气劲深深地插进了雪中,在清冷的银白中洒出一抔突兀的红和热来。

男子愣住,下一秒将右手抱在怀中满地打滚哀嚎。

“啊!”

 

女子亦是一惊,再定睛一看,刀口斑驳的血迹汇聚成滴,顺着刀刃一点点将白雪染红。在莫雨脚下那片顷刻间被改了颜色的地面上,有半根断肢静静地躺着。

“时间自然是有的。”

莫雨四两拨千斤地将刀抽了出来,“但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来向我讨。”

 

 

 

他们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绕到了驿站后的大枯树下,却突然注意到原本的看守居然从一人变成了三人。

他与同行的兄弟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俱是说不出的复杂。

看守粮草的是三名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大抵守了颇有些时辰,一个面对着老牛而坐,另一个口中噙着根稻草坐在车头,二人皆是一副显然易见百无聊赖的样子。最后一个则靠在车尾很是鬼祟地扫视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方才安心地掏出扁扁平平的钱袋,把里面的铜板倒出来一枚一枚地数着。

“不知兄弟轻功如何?”他揪住边上人的衣角,小声问道。

对方答,“勉勉强强。”

“待会怕是要劳兄弟辛苦。”穆玄英道,“我方才留意了下,这长乐坊的东边房屋多高且密集,巷子却似乎只有一处,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出口可至后街。他们的人自西分散收租,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东边。你把他们引到那条窄巷来,我在巷口埋伏着,一旦他们出来,你我二人可一左一右将其全部拿下。”

“计划乍闻不错,只是我的轻功估摸要拖后腿。”对方心有戚戚,“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冒此风险,是否有失稳妥?”

“世上哪里来得那么多十足把握,难测的事可多着。”他用力一握同伴的手腕,“不论如何,既来了便要拼一把,也算不虚此行。”

同行人面色稍缓,“既如此,拼一把也无妨。”

“你若是信得过我,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他冲那人眨眨眼,“我会为你打好掩护,必不让你独入虎穴。”

“我对少侠,信之敬之。”对方握拳,和他不轻不重地一碰,紧接着下定决心似地站了起来。

穆玄英伏在枯树后的巨石上窥伺前方的动静,空下的两手一左一右从地上拾起细碎的石块攥在掌心,屏气凝神留意着对方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小心绕背的动作。

那人将匕首抄在手中,蹲下复又站起。他正纳闷不知其意欲何为时,又忽见那小弟子遥遥一掷,匕首便钻了个极巧妙的空隙将发呆二人腰间钱袋猛地一串从腰带上扯下,直勾勾钉在了前方的地上。

三人俱惊,第三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瞧一抹黑影蹿到面前飞快地把地上的铜板捞起。

穆玄英也被这出其不意的举止惊了一惊,却几乎差点笑出声来。他捏起两枚石子对准身后一跃而上的两人,弹指连中膝窝,直把对方击得跪倒在雪地里。

同行人冲他一笑,彼此亦不敢多加耽搁,转身足下借力便运气飞快地跑开。

 

他一路赶得匆忙,转头遥遥已见那兄弟手中提着两人的钱袋,一边朝巷子狂奔不止,一边竟还游刃有余地倒出里面的铜钱一把一把撒在路上,直把后面拣也不是不拣也不是的三人气了个半死。

穆玄英藏在巷口贴墙而立,掩唇笑着摇头。

片刻后一黑影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钻了出来,下意识就往他对面的墙壁躲去,正是那正人堂的小弟子无疑。

他朝同伴比了个拇指,下一秒伸出的手化拳为爪,一把将下个冒出头的人影揪了过来。

人影骤然被人掐住脖子,抬手就是一砍刀盲斩过去。他侧身屏气,刀刃擦着衣角险险落下。对方被掐红了脸,慌乱无措只知一刀不成再来一刀。他已有前车之鉴,抬腿便拿膝盖撞上那人持刀的手,硬甲磕得其腕骨发出咔嚓的声响,刀子瞬间应声而落。他另一只早有预备的手此刻忙合拢作刃,向手中人的后颈发狠劈下。

风声中夹杂着凌厉狠辣的呼啸,他双手一松将已软下去的人顺势丢去边上,一腿屈膝跪在地上,整个人向后仰成道微带弧度的曲线,一腿却不着痕迹地向前探去,借势就地扫出一记半圆,将偷袭的第三人狼狈地扫翻在地。

他不敢大意,见那人趴在雪地上,后腿一抬踩上对方的脊背,眨眼手刀又至,精准又利落。

 

穆玄英拍拍衣服上的残雪站起身来,乌汪汪的眸子里满是轻盈的笑意,“真有你的。”

同伴笑得赧然,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尴尬,“成事不足的小聪明,少侠就别打趣我了。”

他抬手去拍对方肩上的碎雪,“敢问在入浩气盟前,兄弟是?”

小弟子十分不好意思,“我自幼家贫流离市井,自是做不得什么好人的……”

“兄弟莫要误会,我并无讥讽之意。”他目光真挚又温暖,带着不知名不明由的柔软,不扬唇亦能让人感受到纯粹干净的笑意,“只是方才的场景突然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这才多言有此一问。”

对方道,“少侠与那位故人,有许久未见了吧?”

“是很久了,不过看样子他倒也一切如旧。”他笑着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去办正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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